虞灵犀手握书卷倚在榻上,怔怔看着窗外的雨光“怎的突然下雨了。”
“春末天气本就多变,下雨有何稀奇的”
胡桃将茶点搁在案几上,走过去关了窗户,见四下无人,便蹲在虞灵犀面前笑道,“小姐,您成亲后还会常回来看奴婢么要么,还是将奴婢一并带走吧,奴婢舍不得您。”
“说什么呢”
虞灵犀眼也不抬,起身往茶汤中加了两匙椒粉,“和谁成亲”
“薛二郎呀难得郎情妾意,小姐不嫁他嫁谁”
“未定之事,不许胡说。”
虞灵犀复又将茶盏放了回去,有心事,连最爱的椒粉也吃不下去了。
昨日为了婉拒东宫婚事,薛岑当着父兄的面下跪求亲,虞灵犀觉得自己或许该开心,因为所有人都觉得她与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她满怀感动,却始终开心不起来。心中平静如镜,再也泛不出前世年少时的懵懂情愫。
昨日在庭院中,薛岑红着脸问她意见。
她曾试着说服自己,然而想了许久,终是笑着摇摇头“岑哥哥很好,可我不曾想过成婚。”
那时薛岑眼里诧异大过落寞,大概没想到她会拒绝。
很快,他想通了什么,温声笑道“二妹妹还小,不曾想过婚事实属正常。无碍,我们可以慢慢适应,只要能渡过眼前危机。”
虞灵犀想了一夜。
她或许能与薛岑成婚,然后相敬如宾地度过一生,可这样对薛岑而言太不公平。
爱若不对等,便是灾难。
骗谁都可以,唯独不能骗前世今生两次为她长跪的薛岑,她无法昧着自己的良心。
“小姐不嫁薛二郎,难道真的要入宫做太子妃”
胡桃瘪瘪嘴,做太子妃虽然尊贵,可要和三千佳丽争宠,多累呀
哪像薛二郎,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一人。
闻言,虞灵犀还甚是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假设自己真的嫁入东宫,将来宁殷杀回宫时,自己能靠着现在的恩情苟下小命的几率是多少
然而,算不出。
宁殷的性子,就是个危险的谜。
正想着,门外侍从递了一份帖子过来,道“二小姐,唐公府清平乡君邀小姐一叙,说有要事商谈。”
虞灵犀接过帖子,展开一看,眉头轻轻蹙起。
随即想到什么,她眉头舒展,露出笑意来。
唐不离帖子上的笔触力透纸背,足以彰显书写之人的愤怒。
唐不离说,近来京中贵女圈中有流言,说虞二小姐在春搜围猎时遇险,失贞于一个少年奴子
既然是从贵女圈子中流传出来的,那便只有可能是当时在场的女眷在制造谣言。
这般捕风捉影言论,多半是想要嫁入东宫做凤凰的女子,亦或是薛岑的某个仰慕者放出来的。
不过,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虞灵犀合上帖子,沉静道“备车,去唐公府。”
刚出了门,便见斜斜细雨中走来一人。
宁殷不知从哪里回来,也未打伞,衣裳发丝都湿了,俊美的脸庞被雨水浸润得略微苍白。
这两天为婉拒东宫婚事而忙得焦头烂额,倒是忽略了他。
虞灵犀心中一动,接过侍婢手中的雨伞,朝宁殷走去。
“你去哪里了”她停在少年面前,隔着半丈烟雨蒙蒙的距离。
“饮酒。”宁殷回答。
虞灵犀皱了皱鼻子。
潮湿的空气中的确有淡淡的酒味,除此之外,还有一股熟悉的腐朽之味掩盖于酒味之下,像是陈年地窖里的气息。
“大雨天饮什么酒”虞灵犀皱眉,伸直手臂,体贴地将手中的伞递了过去。
然而垂眼看到穿着她赠送的鹿皮靴,她心中慰藉,又忍不住勾出一抹浅笑。
“不痛快。”
宁殷没有接那伞,安静了片刻,忽的轻声道,“少将军曾说我留在府中,会坏了小姐的名声。”
他站在雨雾之中,乌沉沉的眼像是一个诚心求问的学生,“小姐也觉得我身份低微,是小姐的耻辱吗”
这个问题还真是莫名其妙。
虞灵犀气急反笑“我若在乎那些,就不会夜行策马将你找回来了。”
宁殷仍是望着她,问“那,小姐会背叛我、抛弃我吗”
这是什么话
若论背叛,也该是她问他会不会背叛才对吧
虞灵犀狐疑地看着略微反常的他,慎重地想了想,而后摇首“不会,既然将你捡回,你便是我的责任。”
毕竟,她将来还要靠着这份恩情,让他成为虞家最大的庇佑呢。
宁殷笑了,也不知在开心什么,颔首道“好,卫七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来不及想清楚这小疯子的意思,虞灵犀急着赶赴唐公府,便将伞往宁殷手中一塞,催促道“拿着,回去换身衣服。”
说罢转身,快步上了马车。
宁殷纸伞站在原地,望着她的马车消失在大道之上,眼底的笑意方渐渐沉淀下来。
一个陌生的小厮与他擦身而过,小跑而来,一边擦着下颌的雨水,一边叩了叩虞府的角门。
侍卫开了门,小厮便将捂在怀中的书信双手奉上,朗声道“这是我家薛二公子的手信,信件重要,请务必转交贵府二小姐。”
可虞灵犀刚离府。
侍卫便接过信件,让侍婢搁在了虞灵犀的案几之上,只待她回来再看。
侍婢刚掩门离去,拐角阴影里便转出一人来,取走了那封信笺。
东宫,风雨大作。
太子宁檀掀翻了一桌佳肴,砸了两个杯子,怒道“谁说的她和薛岑有婚约我怎么不曾听过。”
一名暗卫抱拳禀告“据卑职所查,薛、虞二家确有婚约。”
宁檀更是气堵,虞灵犀与谁有婚约都行,为何偏偏是薛家人
薛右相明着不参与党派,但暗地里却是东宫最大的臂膀,便是看在薛老爷子的面上,他也不能明着下手去抢他的孙媳。
宁檀已经命人打听过了,虞家二姑娘的确有着京城罕见的绝色。
天下没有他得不到的女人,可那样的小美人,竟要便宜薛岑了
正咽不下这口气,又见一名太监迈着碎步匆匆而来,跪伏着将一张皱巴巴的信笺举在头顶道“殿下,方才在东宫门扉上发现了这个东西。”
宁檀夺过那张信纸,展开一看,眉间戾气更重。
“今夜酉时,盼与城北沁心亭相见”
宁檀将薛岑的名字一点点磨碎了,从齿缝中吐出,“郎情妾意,是想着私奔吗”
越想越不甘心,他甚至恶毒地想,要是薛岑从世上消失就好了
烦躁踱步的停顿下来。
宁檀喃喃自语“对,只要薛二郎从世上消失,这门婚事自然就成不了了。”
暗卫讶然,忙抱拳规劝道“殿下,薛家的人动不得”
“只要手脚干净点,制造点意外瞒过右相,自是神不知鬼不觉。”
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宁檀将信笺摔在暗卫脸上,怒道“快去”
这雨越下越大,虞灵犀索性在唐公府等到雨停,方赶回虞府。
酉时,深蓝的暮色渐渐侵袭。
东边一弯残月,瓦楞间的积雨坠在阶前,碎开清冷的光泽。
虞灵犀刚回屋换了身衣裳,坐在榻上歇息,便见侍婢进门道“小姐,午时薛二郎的书童送了一封信笺过来,说是有要紧事,信笺我给您搁在案几咦,信呢”
侍婢的嗓音顿住,将案几上的笔墨书本一本本挪开,讶异道“我明明搁在这了。”
虞灵犀略一沉思,猜想薛岑定是因亲事找她。
此事还需早做决断,拖下去对虞家、薛家都不好。
“既是要紧事,我便亲自登门拜谒吧。”
虞灵犀对镜整理了一番仪容,见并无失礼不妥,方轻声道,“备马车和拜帖,去薛府。”
去薛府的路并不顺畅。
明明两刻钟的路程,却一会儿被乞丐阻挡,一会儿又有商贩的板车倾倒,堵住了去路。
耽搁了不少路程,虞灵犀索性弃车步行。
好不容易赶到薛府,前来迎接的仆从满脸惊讶,问道“二小姐怎的来这了我家二郎不是约您在城北沁心亭相见么,他一个时辰前就出发了。”
想起来薛府的路上诸多不顺,虞灵犀莫名生出些许不安之兆。
城北藕莲池。
夜风拂过,荷叶上的积雨圆溜溜滚了几圈,吧嗒坠入池中,惊起两尾畅游的鲤鱼。
蒙昧的夜色中,只见薛岑锦衣玉带,负手在亭中踱步,时不时朝栈桥尽头的方向张望一眼。
正等得焦急,忽闻身后传来一声刻意压低的男音,唤道“薛二郎。”
薛岑下意识回头,刚要问来人是谁,便见一道蒙面黑影闪过,继而胸上一痛。
还未反应过来,他整个人被那股巨大的掌力推得后仰,睁大眼,仰面坠入冷且深的藕池之中。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岸上两个黑衣人朝下看了眼,问道“这样死得了么”
“你把他脑袋压下去,别让他浮上来。”另一个低声道。
扑棱一阵羽翼惊飞的声响,两个心怀鬼胎的人立刻抬起头来,只见一只巨大的鸟儿盘旋在藕池上空,如同勾魂的无常鬼,审视着池中不断挣扎沉浮的薛岑。
“有人来了”
“撤”
两条黑影怕被人瞧见现场,顾不得看着薛岑沉下去,分散开飞奔而逃。
几乎同时,远处月门下转出一抹颀长的少年身姿。
他抬臂,空中盘旋的灰隼便乖乖降落,在他臂上收拢羽翼。
“救救命”
池中哗啦一片水响,荡碎一池的月光。
宁殷悠闲地负手站在亭中,眸中映着清冷的波光,找了个好角度,欣赏着薛岑挣扎下沉的身影。
薛岑一死,他会让薛老狐狸合情合情地怀疑到东宫头上。
到那时无需他动手,自有两虎相斗、君臣反水,岂非很有意思
湖水在吞噬生命,波光将少年的俊颜荡得扭曲。
他脸上却挂着愉悦至极的笑容,仿佛在池水中看到未来最美妙的场景。
确认了过后,并不久留。
他转身欲走,却蓦地对上一道本不会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虞灵犀胸脯起伏,震惊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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