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第 135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蓝田 4362 字 4个月前

论文化传媒的力量, 这群文士要比唐荼荼懂得多。放眼在座十几位,谁每年不洋洋洒洒写上几篇辩稿,痛陈时弊。

“政令传达只到各县, 乡间百姓只知地方官, 不知皇帝是谁家。”

“经史书社三千家, 百家杂学却无人印。”

“一台小麦穴播木机传了几十年, 没传遍天下。”

“政令自天子出,合该印发给万民, 可民间百姓嫌报纸写得佶屈聱牙,全拿来当粪纸。”

许多叫天下饱学之士心头大恨、扼腕叹息的事, 如果有这动画

传媒即人体的延伸, 其存在意义是成为人类感知世界的窗口, 成为开眼看世界的可能。

不消唐荼荼说, 底下文士全围拢过来, 目光急迫。

唐荼荼忙道“不能倒着转轻点,稳当点我就这么一个模型”

她窒住口, 察觉围得最近的几个文士动作十分小心,不像捧了个木头箱子, 而是捧了一团泥巴,劲儿大一点就会碰坏似的, 小心地摇着轴臂旋转起来。

离得远的也不往这边挤,高高踩在廊凳上看。甚至园中听着动静的文士也往水榭亭涌来, 从黑帘的接缝处探进头来张望。

后晌天光太盛, 这一条缝儿漏进来的光割裂了幕布。

“把帘子合上”有人喊。

他们在白幕布上一遍一遍地试, 试过了不同转速对成像的影响,大为惊奇,郑重其事问“小唐大人, 这、这是怎么动起来的”

唐荼荼讲了视觉暂留的原理,有人抓住了关节“某并未眨眼,这画带是怎么跳到下一张去的”

“靠这几个输片齿轮。”唐荼荼指着几个横纵有序、楔成一排的木轮子。

“这几个齿轮周长与画片的宽度都是计算过的,这是供片轮,这是收片轮这个最小的齿轮上头带一块遮光板,每张画在幕布上短暂停留一瞬,观看者的双眼一接收图像,遮光板立刻遮下,切换到下一幅图片上。”

“这遮蔽的一瞬,会在屏幕上形成一帧黑色,但速度快到肉眼几乎分辨不出,所以我们只能看到动

态的情景,看不到图片切换的过程。”

几个文士奇道“原来如此,实在是妙啊”

“律尺兄,妙在何处你快讲讲啊”

这木头机箱是雏形,木匠做时没钉死,用的全是穿带榫活扣,抽去舌头就能拆下来的。唐荼荼怕碰坏了安不回去,几个钻研过机关术的文士却不怕,现场拆了木盒,揣摩着一个个零件的用处。

唐荼荼奇人

她瞧不上这群文化人附庸风雅,烹泉煮茶唤美酒,也瞧不上他们写字往墨里兑麝香。

可这些人,不论是三十出头的年长者,还是没及冠、只以方巾束发的少年;不论谦逊的,还是傲气的,学起来是真得快,他们对新鲜事物的领悟力好得出奇。

难怪同为乡试举人,哥哥就没被太子殿下收进来

唐荼荼思绪打了个晃儿,又被一声“小唐大人”拉回来,问她“你这一沓小像画了多少张”

唐荼荼“160多张。要让放映机流畅地成像,我在家里测算过了,按每一击节18帧算,视觉效果最舒服。仅仅画个举手的动作”

唐荼荼做了个抬臂举手的姿势“这一个动作,起码需要八张图才能不卡顿。也就是说一击节的工夫,要放映十八张图片,摇轴三圈。”

她两只手以秒速为节律,连续击了几下掌,打的是秒数节拍,可这个节律文士们并不陌生,与他们往日玩曲水流觞的拍子相合。

有擅画者,端详着她那条画带问“道理是明白了。可这画简陋,咱们自用倒没什么,给皇上献上去,怕是”

唐荼荼“所以我打算用皮影的方法成像。由诸位先生画出原画,上午我问过了钟鼓司的皮影班子,由他们刻好皮影,将每一帧所需的图形镂刻出来,一层层往上叠主画面两层、背景一层、细节一层,这四层只做灰度,最后边再叠一层颜色。”

“驴皮影能在幕布上透出鲜亮的颜色来,那动画一定也行,只要设定好幕布距离,一定能透光显色。”

“匠人不擅画,诸位这里的原画一帧都不能少,少一帧,这

画就动不起来了。”

文士们全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有年纪和叶先生相仿的,喃喃道“某自幼学画,将近二十年,从未见过这样的笨法子”

唐荼荼没有更简便的办法了。

在场没人比她这个后来者更清楚,即便是发明了胶片、电脑、投影机的后世,也有很多很多年、大约一个半世纪那么久,动画都是这样逐帧画出来的。

再后来有了各种技术和软件,科技代替了许多人工,能合成补帧,可相应的,人们对视效要求也更高,影视作品的每秒24帧渐渐翻了倍,动画师的工作量也越来越大。

帧率18,是这台手摇放映机的极限了,她造不出更好的了。

唐荼荼奔波半天,还没顾上喝水,嗓音干涩“诸位别有负担,尽力罢,要是赶不上,咱们就拖延到除夕,给皇上当年礼。”

那个善机巧的律尺先生道“既有了这等奇物,还等什么合该早早给皇上献上去,就挑重阳节罢”

“刘兄慎言”有擅术算的文士不赞同“唐姑娘画了这么多张图,只放映了一弹指。呈给皇上的,怎么也得放映一盏茶工夫,那就是一万多张图,这怎能在重阳前画出来”

“咱们这么些人,一人作画十几张,又是什么难事儿了离重阳还有半来月呢。”

一盏茶约莫十分钟,唐荼荼算了算,确实是一万多张图。

她提醒道“放映机不是只有画就能行的,声、光、影,环环相扣,得一遍一遍调试,如果要在重阳节给皇上献上去,那就耽误不得了。留给各位的只有五天,匠人师傅那头儿刻皮影更耗工夫。”

文士们咬牙,拍板应了下来“我们集齐楼里人手,每人五天画十来张图,不成问题。”

有人问“小唐大人,我们画什么”

唐荼荼看向张主簿“我是笨人,太子殿下只让我过来讲原理,至于画什么能让皇上龙心大悦,就仰仗各位了。”

她话说得浅白,侧手边站着的张主簿眉眼一耷,觉得立意不佳拿这木机讨龙心大悦,岂不是成了媚上的奸

张主簿立刻喜眉笑眼补了一句“要是做得好,回头太子殿下必有重赏。”

律尺先生皱了眉,别的文士也没人露出个笑模样,还有那脾气耿直的,当下低哼一声。

“黄白阿堵物,埋汰谁我等既入知骥楼,寻圣贤道,千金散尽也使得,谁曾把银子当回事”

直把张主簿说得下不来台。他在詹事府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宫里宫外谁不是拿着银子好办事儿,还从没遇过这样的硬骨头

与他同来的那位先生换上肃容,一揖到底“诸位先生有如此德行,着实让徐某醍醐灌顶”

这人不知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什么人,话术了得,一张嘴,就不轻不重地拍了个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