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妱月殿的。
双腿犹如千斤重, 心口堵的发疼。
踏出妱月殿后,他自腰间摸出一支发簪,栩栩如生的紫色牡丹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高贵而又美艳。
与尊贵的公主殿下很是相衬。
这是他特意为她选的, 准备用它向她表明心意。
可没想到他小心护了千里的东西, 竟没能送给她。
雨夜种种,历历在目。
姑娘娇吟求饶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回旋。
臧山闭上眼,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将簪子收回腰间。
他竟还觉得那声音与她有几分相似,简直是疯魔了。
她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那荒野山村。
臧山缓缓回头看向那三个烫金大字,心被揪着疼。
他这一生, 怕是都与这里无缘了。
看来老天爷果真是公平的, 让他顺风顺水了十余年, 却让他在这里栽了个大跟头。
或许,是他太过贪心了。
他本只是一介孤儿,蒙恩人照拂占了一个参选太子殿下贴身侍卫的名额, 后有幸得太子殿下看中, 入了东宫。
从此以后, 他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不再寄人篱下, 也不用再吃百家饭。
太子殿下对他格外优待,一切吃穿用度堪比京中世家公子, 不仅有单独的院落, 还指了个小太监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这般锦衣玉食的将他养着,一点儿也不像是来伺候人的。
他曾因心中不安问过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似笑非笑的回了句,想要刀杀人快, 就不能耽误磨刀的功夫。
听起来, 他像被豢养的杀手。
但他明白太子殿下是把他当自己人看的。
倒是宋叔偶有一次喝多了, 对他说了句大实话。
对待长得好看的人, 太子殿下向来要宽容些。
说白了就是殿下喜爱美人。
但这些年来,被太子殿下放在心中的美人,却只有那一位唐大小姐。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泪水顺着少年俊俏的脸庞滚落,尽是无奈与心酸。
那抹刺眼的红色,是挡在他与公主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臧山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他得找到那位姑娘。
她以清白之身相救,无论如何他都得负责。
他大约能猜到她们母女为何连夜离开。
他当时一身刀伤,定是将她们吓到了。
可在如今这世道,未出阁便失了清白的女子很难生存,且离开了熟悉的家乡,她们还能去哪里。
年轻侍卫的背影苍凉而又落寞,步伐沉重且坚定,身后的妱月殿越来越远,他离她亦是。
年少的情窦初开就此偷偷珍藏,不敢再露半分端倪。
从这日起,臧山便开始躲着公主,东宫的点心花草再未无缘无故的消失,妱月殿的墙头也再不见紫衣少年郎。
刚开始,公主不死心的试探过一二,可结果皆让人心寒不已。
贺北妱的最后一点温柔也终是被磨尽。
此后几年,公主越发张扬跋扈,霸道冷冽,让京中许多人闻之色变。
后来,臧山随太子殿下征战北周。
两人隔着千里,未有半点联系。
每逢京中来的书信臧山都有意避开,他害怕听到公主的消息。
走时已有不少青年才俊向公主示好。
他既希望她能遇良人,可同时又无法接受。
这两种复杂的心情交织在一起,折磨的他苦不堪言。
再次相见,是在天子犒劳众将士的庆功宴上。
他见她仪态万千朝殿下的八角亭走来。
矜贵肆意,盛气凌人。
以往的那点柔和不复再见。
那一刻,他心痛亦愧疚,因为他明白,她身上的仅存的那点柔和原是给他的。
只后来,被他亲手毁了。
她未看他一眼,才让他敢贪心的偷偷的打量她。
“我这名声都这般要不得了,他们怎还往上凑。”
她的声音比以往更清冷了,语气带着些微微的嘲讽。
臧山垂首,心中无比酸涩。
她自毁名声不愿下嫁,都道是因唐府一案未平,可他清楚,其中也有几分是因他。
若他未曾辜负她
“山山回来了啊。”
公主的声音如银铃般清脆,臧山身体一僵,猝不及防对上公主的醉眼朦胧,媚眼如丝。
他用尽全力克制内心的冲动,垂首端正行礼。
“卑职酉时刚到。”
公主又盯着他瞧了许久,才哼了声“无趣。”
时隔两年再次相见,除了那声一如既往的山山,好像真的与他已再无瓜葛。
最后,贺北妱亲点了宋峤回妱月殿,有意避开了二人单独相处。
直到天子寿宴,他们才算有了进一步的交集。
那日,有许多年轻公子借着敬酒的名头靠近公主,公主来者不拒,杯杯饮尽。
他得殿下之命守着公主,看着她一杯又一杯的往下灌。
“你不拦着点儿”他没忍住碰了碰一旁的云眠。
自他与公主疏远后,云眠对他就没有过好脸色,眼下的语气更是冷的让人后背发凉。
“我若拦得住,太子殿下叫你来做什么。”
被云眠怼了回来,臧山默默垂首不再做声。
但在看到公主与一位公子连饮数杯后,理智终是占了下风。
他上前一步将公主的酒杯夺过来,沉声道。
“三公主醉了。”
他心里既忐忑,又复杂,他不该再次靠近她的。
可他实在无法忍受她与旁人把酒言欢。
出乎意料的,贺北妱没有生气,反而朝他轻轻一笑。
“原来是小山山啊,本宫就说,谁这么大胆,敢从本宫手里抢杯子。”
语气轻缓,尾音拉长,醉酒的公主美的让人挪不开眼。
臧山匆忙颔首,压下狂烈的心跳,不敢再看公主“三公主赎罪。”
“赎罪可以,接下来的酒,你都替本宫接了吧。”
臧山一怔,如此不合规矩。
但事已至此,不容他拒绝。
“微臣遵命。”
之后贺北妱的每一杯酒都是臧山替的,直到帝后离席,他才放了酒杯。
“三公主,该回宫了。”
贺北妱偏着头盯着他清明的眼睛看了许久,才叹了口气。
“还是没能将你灌醉。”
“回宫啊,回宫可以,你送本宫。”
若公主没有饮酒,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只是醉酒后,某些痴念便疯狂的增长,让她不受控制的想要去靠近他。
臧山心中如雷在击,他哪能不知公主此话何意,他甚至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扶她。
他想啊,他好想能名正言顺的立在她的身侧,陪着她,护着她,而不是需要借着殿下的名义才得了这片刻的放纵。
“三公主,云侍卫在,微臣不敢逾越。”
他有时候特别羡慕云眠,可以光明正大的陪在她的身边。
不论生死,都是公主的人。
若刚刚挡酒的是云眠,那位梁公子定不敢有半分不满。
因为,他名正言顺。
“那便云眠送吧。”
就算是醉的狠了,公主亦有公主的骄傲,做不来一味的主动。
“本宫有些晕,你抱本宫回去。”
他听她冷冷道。
夜色中,侍卫身姿挺拔,芝兰玉树,抱着公主游刃有余。
看起来,般配极了。
直到那一对身影消失,臧山才缓缓离开。
他不该再生贪恋,半点也不该。
可心中那满腔的情意,越隐忍,就越浓烈。
后来一段日子,他一如既往的躲着公主,就在他以为他这一生都不会再与公主有交集时,命运又与他开了一个玩笑。
安云巷一战,他受了重伤。
浑浑噩噩醒来时,便听见了公主的声音。
“诊完了就退下吧。”
“微臣奴才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