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崈图霆于慌乱里, 并没有将木序带走。
想也清楚,一个陷入昏迷的累赘,又不是顶重要的人, 丢也就丢了。
凌湙打晕他的目地破产,身份在东线城内传开,令打着破釜沉舟, 气势轩昂又带着决绝的武家军,瞬时挺直了腰杆, 每到换防的时辰,那整齐的步伐都比平时更振奋坚定了几分。
从一支奋不畏死,怀揣殉主悲情的决意之军,到对生的展望有了分秒争斗的希翼,只需要边城之主的一个名号而已。
武大帅的身体状况全北境皆知,病痛缠体多年, 且也因此未披挂多年, 但只有亲近之人才清楚, 他其实真撑不了多久,此次出征, 可想见的当属最后的征途, 挑选从属时,便是已知的有去无回。
可以这么理解, 能跟着出北境征这么一次的兵士将官, 都抱着陪葬的心态,那是众志成城要帮着老帅完成人生最后心愿, 怀揣必死决心的。
没有人能预测整个荆北战局走势,具体叛民城内的情况,只知道朝廷发来旨意时, 那边已经乱的民不聊生,御马监与衙门官署全员覆灭,周围卫所缩头不出,出逃百姓哀声遍布。
把一个由匪类牵头,继而发展成势的所谓义军,吹嘘宣扬的所向披靡,糊弄的所有人都对那地方裹足不前,龙潭虎穴般叫人畏惧,也是朝野鲜见的一桩奇事。
流言传播范围之广,或有多严峻,本当憾不动武家军分毫,所有穷凶极恶的匪类囚徒,与凉羌铁骑一对比,就弱的近乎单指能捻的地步,可路途当中病损昏倒的武大帅,却着实动摇了军心,让所有人都陷入沉甸甸的忧心当中。
武景同的到来,让他们看到了微渺的希望,不是打匪的胜率,而是能让大帅留一口气回到北境,落叶归根的希望,可这点子欣喜,在朝廷派来的监军到后,也湮灭了。
固执的武大帅不会允许儿子对朝廷监军不敬,其下属便是有着一颗弄死人的心,也没那个熊胆敢违逆主公意愿,所有人都知道朝廷放一只眼睛在这里的原因,可所有人又都没办法拆了这双眼睛,自这“宁大人”来后,整个军伍的气氛一度低迷,让本就对外多呈弱相的军队,更有着有去无回的气质,正暗合了凌湙与武大帅商议好的,向朝廷“示弱”的目地。
可大多数人是不知道有暗渡陈仓这条计的,武景同的能力摆在那,有勇无谋,他对付不了朝廷赋予的最年轻状元的脑子,再有武大帅内心对于宁公的崇敬,可以说,朝廷派“小宁大人”来,简直跟捏准了武大帅的软肋般,肯定知道他不会对这个监军动杀念。
哪怕后来武景同突然将“小宁大人”关押,也没能改变追随而来的将士们的悲观之念,监军一日不除,北境安宁不复。
监军宁大人的真实身份,与边城之主凌湙的关联,只有大帅近亲幕僚知道,武将班底皆不知,倒也不是武大帅不信自己人,而是武人鲁直,藏不住话,为保凌湙在边城安逸,也为了牵制幕僚暗中手脚,他很费了心思的平衡其中关窍,让凌湙既成他的助力,也成他的把柄。
凉州财务可以反哺武帅府,而凌湙的真实身份,却能让他本不受帝王喜爱度上雪上加霜,但凡对帅府尽忠执守的,都不敢轻易揭穿凌湙真身。
这就是明晃晃的阳谋用他及整个武帅府作赌,也正因此,才叫凌湙感念铭心,甚而为了报答他的维护之情,愿意殚精竭虑替其周祥。
而凌湙的声名,讲真,在某一程度上,是超了武景同的,整个凉州自交由他主理后,光财务这块,就没用过帅府负担,更别提每年为整个北境,抵御掉凉羌铁骑来打草谷的掳掠危机了,整个帅府都知道,这个义子的分量不比武景同轻。
行武之人少弄权,大多的糙老爷们对这个帅府的义子,还是呈喜爱敬佩状的,便是帅府里那些文事幕僚斤斤计较,也不影响这群老爷们对凌城主的敬服。
说句僭越之言,若大帅无嗣可承,那凌湙这个义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帅府继承人,这在行武之家并非无例可循,很多光顾着打仗,没来得及留下子嗣的军功之人,最后都会择个优秀义子传宗接代的。
凌湙的智计是得到过武大帅公开夸赞过的,且这许多年的行为规律告诉他们,能安抚大帅情绪,顶着压力办大事的,唯他能矣
连看押“小宁大人”的兵卫都松了眉头,一扫连日来的阴霾,对着阶下囚露出副来日无多的狞笑,再看守着木序的士兵,当然不会有更多的愁绪,个个喜上眉梢,得到救赎般的互相击掌。
凌城主从不打无把握之战,他能出现在东线战场,就说明他有足够的能力,接大帅回府,以及应付朝廷派来的监军。
怪道武景同来来回回拉兵离营,怪道东线叛民城怎么会这样安分,许多兵将直到进了东线城后,才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叛民义军,那些所谓的凶悍匪徒,早没了,一早便被打散收编了。
我去,一场所谓的叛乱,竟然就这样消弭殆尽了,一问细节,借力打力,人根本也没用几个自己人,就让敌对两方狗咬狗的自相消耗掉了。
撇开实际战力不提,就这份策中策,谋中谋的本事,往前十年里大小事情上数数,似乎、仿佛,应属正常发挥
反正,出北境前种种顾虑忧心,都在凌湙现身之后得到了缓解,不管旁人信不信,他们就是以最小的损耗,完成了对东线叛民城的清点收缴。
一时间军伍欢欣,直接将准备的军需清点发放,救济给了城内留置的灾民,反正匪患已清,算计多出的嚼用再拉回去,也徒耗人力,不如当做大帅施恩,放予百姓存活。
军中气氛很明显的松快,也给了木序和关押中的“小宁大人”一个信号,定然有了不得的变故发生了,再联想战至中途时,那突然暴发的意志和高呼,根本无须再猜,能引出如此震动的,只有那个人。
凌湙先见的自然是木序,计划打乱,他不得不重新部署,而ua木序就成了重要一环,要怎样才能令他顺着自己的意思行事,便成了接下去的关键步骤。
南川府那边,想见的不可能直接回去,至少在木序没替自己圆回缺漏之前,他不能自投罗网。
现在唯一庆幸的是,留在城门那处的兵力,除了后投的部分叛民军,混杂在内里的自己人,都被掣电挑了出来带走,自己没能按时回去,除开暴露的风险,便是被俘的几率,这个就需要木序帮自己证实了,但在之前,凌湙得先用他更关心的事半引导半要挟。
木序目龇俱裂,根本想不通凌湙是怎么混淆身份,进入西炎城的,而凌湙也不可能详尽的解释自己的计策,再与木序同过路共过事,他也始终记得自己与对方的立场。
凌湙,“你有两条路,要么死路,要么生门,木序,看在你我同行一段路的份上,我予你选择的权利。”
木序挣动着身体,头脸尽是灰尘,他并不擅谋略,可有些显而易见的事情,他能够猜到,嘶哑的声音里透着绝望,“西炎城里是不是已经驻满了你的人塬日铉,不,不对,凌城主,你好计谋”
凌湙坐在堂正中的椅子上,手指在椅背上轻轻敲击,平淡的望着地上扭动的躯体,“木序,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亲卫长,凉羌的生死存亡很轮不到你操心,当然,你也许会说,那是身为每个凉羌族子民的义务或责任,但是,木序,你得承认一个事实,在贵族上位者们的眼中,凉羌的走向与发展,都与你们这等下贱之民无干,在没有成为勋戚之前,你没有资格替族内的未来操心,他们反而会嘲笑你的多此一举,木序,我若是你,当牢牢把握住现有的,而你手中现有的,便是萧郡主,抓住她,你才有未来,她是你接近勋戚身份的捷径。”
木序瞪眼狰狞的望向凌湙,脏污沾了血的脸上露出嘲讽,“凌城主的威名响彻北境三山,我部族多少勇士死于你手能劳动凌城主在此与我闲话,想来想去,便是我仍有用处了,凌城主,我受你欺骗过一次,又怎能再上当你杀了我吧”
凌湙垂眼一言不发,直将人看的面露慌张惨白,方开口道,“好,我成全你,来人”
守门的掣电和酉二立刻扶刀现身,只听稳坐不动的上位之人淡声吩咐,“拉出去,当众枭首。”
木序的身体悚然快速的抖动一下,却没开口求饶,被掣电和酉二各拽着一边胳膊往外拖时,便听得凌湙轻声开口,“可惜了萧婵,一个两个的靠不住,呵,她大概率是没有以后了,不会成为江州姜氏的女主人,不会有重回部族夺权弄势的机会,要么死,要么沦为江州权贵的玩物,呵,要本城来看,她倒是死了干净,至少能少遭些罪,多可爱美丽的姑娘啊”
说完摆了摆手,一撩袍角从椅子上起身,转攸间便要消失在屋角屏风后。
木序垂下去的头颅攸而抬起,在凌湙身影即将消失的当口,嘶声嚎叫,粗哑的嗓音如磨刀石般透着砂砾般的嗞裂,“等等,站住,你站住”
却见离开之人一步未停,甚至连头都未回,木序瞬间挣扎惊怒,声音叫嚷近霹裂,“塬日铉,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你回来”
凌湙脚步顿在门槛之间,挑眉转身,复而慢慢踱步回头,掣电和酉二立即懂眼色的将人又拖回屋中,“你叫我什么”
木序苍白却透红的眼里,哀哀的望着凌湙,“她那么依赖你、信任你,真心待你,塬日铉,你不可以抛弃她我、我不管你现在是什么身份,骗她有什么目地,但我要你保证,保证她能达成所愿,就算是死,也不可以遭受那些苦难再死,她她其实没人可依,那些所谓的亲人,对她并无多少真心,塬日铉,你说能帮她,你是第一个在她的面前,说能帮到她的人,你不可以背叛她。”
凌湙静静的垂眼站立,对上木序通红的眼睛,半晌才淡淡开口,“你呢一直默默守在她身边,真就不求回报木序,她未必不懂你的心思,可你知道她为什么当看不见么”
木序抬头,又飞快的低下了脑袋,声音极轻极快,“我知道,因为我只是个小小的亲卫,没有权势背景,什么都没有。”
凌湙捏着手指来回磨搓,点头,“你看,人都是向利而生的,我之前也什么都没有,她不也视我如草芥你说她依赖信任我,若我没有收服也炎与鄂鲁部残军的能力,没有迅速拥有一支叛民军的支持,你猜她待我会怎样呵,不过是看我有利用价值罢了,人呢都是以身价论高低的,木序,你想在她心里占一席之地,就得让自己有利用价值,而不是来指望我的知恩图报,或以她的情来打动我,木序,我们立场本就不一致,现在以为朋,是因为前面有共同的目标待捕捉,等此间事了,为敌再所难免,届时,你当以为她,或者我,会顾及这一段过往,而罢战或止戈除非你们不来打草谷,能做到草木一春自给自足,可是可能么”
木序不说话了,良久才涩声张嘴,“凌城主,你真是冷酷的叫人心寒,难怪我族骑兵抽签到你凉州草谷区,会面露绝望,你的心太硬了”
凌湙很短促的笑了一声,抬头望向门庭之外,“同室尚且操戈,何况非我族类木序,我再教你一句话,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更不要指望别人的良心未泯,想要什么,只有争取握在手里,才是你的,看在同行一场,我可以答应你,只要本城的萧郡主表哥身份还在,我当保她性命无忧,且有资格有能力得到她想要的。”
这就够了,木序也知道自己是没有什么本钱讨价还价的,能得到凌湙这样的承诺,便算是替萧婵要了一层保障,至于一个西炎城的管辖权,有或没有,并影响不到部族的存亡,只能说有妨碍部族挥兵关内的部署,并妨碍不到真正的族内兴衰,大徵将领除了北境,没一个能打的,敢挥兵往沂阳山打他们老巢的,更不可能有。
大徵兵将在他们眼里,就是弱鸡,地图画给他们都不用担心来犯,至于这边城之主,将兵数目加起来顶多他们部族的十分之一,又哪来的胆气敢挥兵北上
反而若能说动他帮扶萧婵,会比嫁予姜天磊更有利,木序转动着心里的小九九,终在萧婵与部族之间,优先选择了萧婵。
因为萧婵身陷险境,随时有灾殃或身死,部族却兵力雄厚,便是折损整个西炎城,也只惜乎皮毛般损毁,迫在眉睫与可缓兵之间,无疑萧婵更需要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