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灰八几个人的屍体:「这屍体就不管了?」
豁牙僵了一下,看手下几个人的面色,觉得话说得不周全,自己很难服众:「不是不管,现在人手不够,让弟兄们背死人回去,三更半夜的,谁有这个胆儿啊,留守的人还不知道出事了,总得回去合计一下,明儿再来收吧?」
马上就有人响应:「是,是,明天车开进来再收吧。」
「赶紧回吧,这里太他妈邪乎了。」
昌东冷笑:「那还有人呢?你们跑了两个人,准备怎么办?」
「也天亮了再找,白龙堆的路跟迷宫似的,这么黑咕隆冬的,弟兄们路也不熟,我总不能硬逼他们去。」
昌东走到豁牙身边,手拍压到他肩上,看似无意地说了句:「希望说到做到啊。」
豁牙甩脱他的手,齿缝里迸出字来:「走!」
昌东冷眼看他离开,叶流西跟过来:「有必要这么好心吗,死了的要管,跑丢的也要管,人家是自家兄弟,都没当回事呢。」
昌东回答:「动动嘴皮子,又累不着。」
他回头,看向那三具并排的屍体,然后捡起地上的麻袋张开,盖在他们的头脸。
在叶流西和孔央的那张照片出现以前,他一直觉得「黑色山茶」是天灾,孔央他们的屍体,已经被黄沙深埋,但说不准哪一次沙暴,又会被翻出来,暴屍荒野。
他希望那时,如果有人路过,即便嫌麻烦不想收屍,也至少给死者些许尊严,就像他现在做的这样。
——
营地倒还安稳,没什么状况发生,豁牙他们先到,没立刻提灰八出事,只说工程太大,要赶夜工,他们先回来休息,明早再去换班。
昌东把肥唐叫出来。
肥唐心里头总觉得不太对,低声问:「东哥,是不是出事了啊?」
昌东看了他一眼:「怎么说?」
「豁牙带回来那几个人,跟我昨晚上一样一样的,眼神飘,冷不丁还会打摆子。」
昌东说:「是出事了,没回来的,一半死了,一半失踪。」
肥唐脑壳一凉,硬生生僵在了原地,昌东也不等他,过了会肥唐小跑着跟上来,上了车之后坐定,才发现小腿一直发抖。
叶流西正一张张翻看手机里的图片,见肥唐过来,把手机递给他:「能看出什么,给我们讲讲。」
肥唐嗯了一声,强自镇定着点开第一张照片:「这个,是汉代画像砖风格,这种风格的画,墓室里见得多,跟祭祀的关系很大……」
翻了几张,看到棺内的皮影人。
昌东问他:「这些人穿的衣服,也是汉朝的?」
肥唐仔细看了看,非常肯定:「不是,唐朝的。」
叶流西奇怪:「等会,我捋一下,你这意思是:我在现代无人区的雅丹土台里,发现了一个汉代画像砖绘制风格的棺材箱子,然后里头的皮影人,穿的是唐朝的衣服?」
肥唐急於在她面前表现自己:「西姐,这个我绝没看错,我来自西安,名字都叫肥唐——你看啊,这个袍子,圆领窄袖,长度到膝盖下,不拖地,方便行走,这是受胡服影响,再看这张,这个人还把它穿成翻领,唐朝人爱赶时髦,常这么穿,还有这个是戴浑脱帽,这个裹帕头……朝代肯定没错。」
叶流西看向昌东:「我以为那歌唱的是汉朝的事,闹半天是唐朝?」
也不对啊,唐朝盛行汉代画像砖风格的绘画吗?
肥唐没听明白:「什么歌?」
昌东犹豫了一下,还是大致把事情讲了一下:这种情势下,隐瞒真相,让人以为一切太平,无异於帮凶。
肥唐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他拿手死掐自己腰侧的肉,逼着自己冷静:不能怂,他要让他们觉得自己有用,有价值才会被看重。
他一遍遍想着那首歌谣,电光石火间,有个念头闪过。
「西姐,这个歌,有点奇怪啊。」
叶流西看他:「怪在哪?」
「如果说罪犯是流放到玉门关外的,这不符合史实。汉武帝的时候置郡,玉门关外叫西域,皇帝对关外一无所知,才会派张骞出使。」
「流放罪犯,是流放到边疆做苦工受罪的,想起来了再召回来,怎么可能赶出关呢?关外当时都是匈奴,汉武帝又不傻,白白把这么多人赶出去给匈奴使唤,不是给对方增加劳动力吗?」
有点道理,叶流西点头:「你继续说。」
得她认可,肥唐振奋:「『出关一步血流干』,这可以理解,汉代认为玉门关外是凶险之地,出去了就没命了,但后头又说,『哪管我进关泪潸潸』,说明他也不想进关……」
让肥唐这么一说,昌东也反应过来。
——玉门关,鬼门关,出关一步血流干,你金屋藏娇自快活,哪管我进关泪潸潸。
这首歌谣,初听顺溜,细琢磨自相矛盾:出关没命,进关又泪如雨下,「哪管」两个字,愤慨之情溢於言表,说明绝不是感动落的泪。
不想出关,也不想进关,到底在恨什么呢?这是想上天吗?